绿枝

一个鲨雕罢了

蜘蛛丝

修罗鬼道里没有一只恶鬼剩下了。


撕碎的肉块和断裂的白骨堆积在一起,糜烂又恶心,脏污的血液啪嗒啪嗒地滴落,最后汇聚成一条红色的河流。

皎白的月亮沉入河底,随着污血滴落产生的波纹颤巍巍地晃动着,那是这里唯一干净的东西。

鬼童丸踹开那些挡住他去路的恶鬼尸体,踏上肉泥和碎骨。他刚刚结束了在这里的最后一场厮斗,松了松身上的筋骨,想要找点水喝。

少年半跪在血河边上,搅碎了脆弱的月亮。捧起一汪粘稠的血液想也不想就埋头喝下去,喉咙里自然返上来腥臭难闻的锈味。他皱着眉头擦掉嘴边和下巴上的的血污,没有办法,这里除了血和腐肉之外并无他物。


修罗鬼道已经变得空荡荡的,腐臭又无趣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厌。鬼童丸没由来地烦躁起来,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,而且杀光了这里的恶鬼后也很累了,便准备先休息一会儿等清醒了再思忖后面的事情。

少年躺在树下望着顶上稀稀疏疏的树叶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

迷雾一般的黑暗后是幼时曾生活过的贺茂氏的府邸。

他看见小小的自己正坐在一间和室里和老师对弈,认真思索着取胜的途径。

几经落子之后,贺茂氏泰然地搁下棋子,说道:“为师输了”

小男孩开心地笑了,露出尖尖的虎牙。

老师看着他高兴的样子,也十分欣慰。那是令鬼童丸十分怀念的表情,像是一位父亲骄傲地看着自己的独子。每当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,鬼童丸就会激动到不能自已。

“这个,拿去用吧,算是你得胜的战利品”老师掏了掏袖口,拿出一根朱红色的狼毫毛笔。

“学堂里的大毛笔用着很不顺手吧,这个孩子用也很方便”

“谢谢您~”那孩子开心地双手接过毛笔,朝老师鞠了一躬后便离开了。

他欢喜地向学堂走去,将毛笔举过头顶,在阳光的照耀下欣赏笔身的色泽和柔软的毫毛。细长的笔杆上刻着如蛛丝一般细密的金色三叶葵,那是贺茂氏的家纹。

“……好美”

小鬼童丸用手指摸了摸那个花纹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毛笔收了起来。


课堂依旧无趣又乏味,小男孩遂从笔袋里拿出老师给的战利品,沾着墨汁在白纸上胡乱地画起来。

他画了两个骷髅小鬼,张牙舞爪地抱着对方相互撕咬,又在那些小鬼底下添上一个被蚕食了一半的死人。这幅画就变成了一个恶鬼们为了争夺食物而大打出手的故事。

小鬼童丸觉得十分有趣就准备再画一张,他摊开另一张白纸,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。

那是一个带着笠帽和白色面纱的女子,神明一般出现在雪后的枫叶林,给他食物,为他治疗。

小男孩匆匆落笔,细长的线条渐渐勾勒出女子的轮廓。

她着急躲避他时慌张的神情,她被风吹得飘动起来的洁白的衣袂,还有她回来搭救他时坚定又美丽的眼睛……

鬼童丸有时候觉得她和当初救自己的老师很像,那种获得救赎之后的解脱感是如此相似,激动又感恩,兴奋得快要哭出来。

那是伸进地狱里来的蛛丝,他小心翼翼地借由这根脆弱到容易断裂的牵引物攀爬向上;他既想快点得到救赎,又诚惶诚恐地维护着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系,害怕稍有不慎又会落回饱受业火烧灼的阿鼻地狱。


但是,她和老师是不一样的。

“人类也好,恶鬼也好,都只是生存方式的一种罢了,没有高低贵贱之分,是善是恶,恩恩怨怨不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也说不清。”

“无论选择哪一种方式,都要用自己最舒服最快乐的方式,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
小男孩停下作画的笔,痴痴地望着画纸上的女子。他好像能听到她手腕上沙沙响动的铃声,还有木屐踩上雪块的咯吱声。

好想……好想再见一见这个漂亮的姐姐。


“哦!鬼童丸上课时候在画女人!”

另一个学童从背后抢走了鬼童丸的画纸,给围上来的同门传阅。

小鬼童丸画得太入迷了,没注意到放课的钟声都敲了一遍。

“给我!还给我!”他气愤地去追那个学生。

打闹之间,桌上的毛笔甩了下来,慌乱间不知道被谁一脚踩坏了。鬼童丸想要夺回画纸,但是却被抢画的学生硬生生扯下一块。

小男孩气得发抖,随手抓起桌案上的墨砚朝他头上砸下去,顿时黑色的墨汁和鲜血混着涌出来。他发狠地砸着,仿佛要把砚台活活嵌进那个学生的脑袋里。

其他胆小的孩子看见这般血腥的场面吓得直哭,几个年长孩子的赶忙跑去叫来老师。


贺茂氏看见这场面大惊失色。

那孩子的额头上浮现出红色的妖纹,他一边嬉笑着一边用力砸着人的脑袋。受伤学生的头上血肉模糊,他已经意识昏迷到哭不出来。

为了保护周围其他学生的安全,老师只好快速地念下咒语,紧接着腕骨断裂的声音响起。

“啊……我的手…我的手……”作恶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。

贺茂氏让家仆连忙带着受伤的学生去医馆,然后自己抓着不断挣扎的鬼童丸,把他关进了杂物间

“好好反省过后再出来!”老师冷淡的斥责声在门外响起。


小鬼童丸缩在房间的角落里,他还没有学到快速愈合伤口的咒术,在咒术消失之前只能默默忍受断骨之痛。

“呜……呜……好痛…好痛……”

小男孩觉得很委屈,但他想到自己做错事让老师生气了又立马变得惶恐不安起来,他开始害怕自己被厌弃,害怕一直紧紧握着的蜘蛛丝断裂。

“呜……父亲,父亲大人…求求您不要讨厌我……”他小声地啜泣着,下意识喊出那个心里早就默认的称谓。


小鬼童丸哭了好一会儿,手腕上的咒术也渐渐消失不再感到疼痛,这时候他才敢用手背擦眼泪。

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抢回来的画纸。

纸张被揉得皱巴巴的,他又仔细地把它放在地板上铺平,看着从衣裙处破开的画,小男孩又难过起来。

“呜……破掉了……”

他站起来,四处张望着在这杂物间有没有可以用来修补的东西。


墙角的地面上有些许老鼠偷来吃剩下的熟米粒,小鬼童丸把米粒都收集起来,然后又找到一些废纸,撕成条用米粒粘在画背面的破裂处,修补完成后又平整地折好放进怀里。

“我最重要的东西,只剩下这个了”

那孩子沾着满身的血污,病态地笑着说出这句话,空洞的眼睛里带着绝望又带着一丝苟延残喘的慰藉。


鬼童丸从梦中醒来,打了一个哈欠。

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脚腕上的红色环痕,用戏谑的语气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:“什么时候有的呢?记不清楚了”

他又拿起脖子上缠绕的红线,看着那比血还要刺眼的红色,笑了。

“对了,这个还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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